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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以后,‘红色’就在不经意间成为本族的禁忌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翁隽鼎听完陈文祺的介绍,这才恍然大悟,“这个‘禁忌’是贵家族的族规还是一般风俗?”

    陈文祺想了想,摇头道:“皆因虾死乃红,本族人便有意无意的避开红色,久而久之约定俗成,族规上并无明文规定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没有硬性规定,几百年来,难道就从来没有人打破这个习俗,穿过红色的衣衫吗?”

    “至少我从未听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陈年兄有没有想过要打破这个习俗?”翁隽鼎别有用心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?”陈文祺一愣,旋即说道:“不会,既是本族的习俗,而且此风俗也无伤大雅,那又何必标新立异无端引起族人的不快?再说了,在下堂堂五尺须眉,也不至于要身穿红衣衫、发系红头绳吧?”

    “那可说不定哟。陈年兄是否想过,假如此去京城,陈年兄不仅雁塔题名,而且还独占鳌头,当今皇上不仅要御赐大红罗袍、大红顶戴,而且还要穿着它打马游街。到那个时候,不知陈年兄当如何自处?”

    陈文祺哑然失笑:“翁年兄真能异想天开,你道这状元是自家养的啊?想要伸手就拿?会试、殿试中的莘莘学子,哪个不是饱读诗书、才高八斗?”

    翁隽鼎虽是顺嘴一说,却也不无可能,只是并未引起陈文祺的重视,以至后来招来牢狱之灾,此是后话。

    “饱读诗书的举子固然不少,才高八斗的解元却不多。像咱们偌大一个湖广行省,去年乡试中举者七十九人,解元公却只有陈年兄一人哩。”

    “碰巧而已,何足道哉?虽然考官大人阅卷讲究语句通顺、内容贴切,毕竟因人而异,‘横看成岭侧成峰’,哪有解元就比其他同年高出许多的道理?就像翁年兄的文才,在下就自愧弗如。”陈文祺为人低调,一听翁隽鼎说起自己,连忙扯开话题:“咱们不谈这个,说到进京考试,现在离会考的时间不到一个月,翁年兄是打算在附近游玩些时日再到武昌城乘‘公车’进京,还是在下陪同一起自行进京?”

    自汉代开始,朝廷便有了以公家车马送应试举人赴京的传统,虽然此后一千余年中,朝代频繁更替,但公车送考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,因此陈文祺有此一问。

    “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。陈年兄如有兴致,不如咱俩结伴而行,先走一段,等哪天疲倦了以后再雇一马车进京,如何?”

    “翁年兄有此雅兴,在下舍命陪君子。既然如此,那就明日动身,翁年兄早点上床休息,我去准备行李。”陈文祺说完,告辞翁隽鼎,到爹娘房中禀明明日启程进京,就回房间收拾行装去了。

    却说陈瑞山与闻氏听说陈文祺明日就要启程进京,晚上哪能安安稳稳地上床睡觉?夫妇二人点起蜡烛,忙乎着收拾明日要带的东西。闻氏夫人端出针线笸箩,赶着为陈文祺纳完那双皮靴垫底;“穷客人富盘缠”,陈瑞山则是想着让儿子如何带足盘缠的事情,家中虽然不缺这点银钱,但如带银两既大且重,还很惹眼;“大明宝钞”早在正统年间就不太通行,一些大的钱庄当铺发行的“会票”也不能保证流通,想着还是带黄金为好,于是除留一点散碎的银子给陈文祺路上杂用之外,陈瑞山连夜将邻家的黄金以纹银换回,放入陈文祺的包裹之中。做完这些,陈瑞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,便对正低头纳垫底的闻氏说道:

    “祺儿他娘,你把那个包裹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闻氏一听,停下手里的针线活,起身掀起床上的被褥,打开睡柜的顶盖,从里面取出一个蓝色印花小包裹,交给陈瑞山,顺口问道:“这个时候拿它做什么?”

    陈瑞山打开包裹,从里面拿出一只镂空凤凰的玉璧,举到蜡烛前仔细地端详着,对夫人说道:“儿子长大了,明天就要去外面闯荡,我想让祺儿将这只玉璧挂在身上,希望它能够驱邪除恶、消灾避难,庇护祺儿顺顺利利、平平安安。”

    闻氏夫人点点头,随即又不无忧虑的说道:“这饰物万一被人……”

    陈瑞山知道闻氏夫人担心什么,不等她说完,便接过她的话:“夫人的心思我自然明白,为夫的心情何尝不是一样?不过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分,该是自己的别人抢不去,不是自己的也勉强不来。况且我陈家世代以来,均以道德治家、信义做人,从不作欺天罔地的事情。若我们刻意隐瞒,其中秘密虽然无人知晓,但‘人间私语,天闻若雷;暗室欺心,神目如电’,我们何以能够俯仰无愧?现在让祺儿戴在身上,若它能够被故主遇见,并由此解开祺儿的身世之谜,使他骨肉团聚,岂不是我们的功德一件?”

    “这些道理我全知晓。只是想到若真的到了那一天,我们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的儿子认祖归宗,丢下我们两个孤寡老人,心里头就不是滋味。”闻氏夫人说着说着,不禁哽咽起来。

    “好了,好了,祺儿这不是好好的在我们身边吗?”夫人一落泪,陈瑞山心里也是酸酸的,连忙安慰地说道:“再说当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,不然他的爹娘也不会丢开他。尽管心里不好受,我倒还是希望他们骨肉能够团圆。失子之痛我们也曾尝过,那滋味真是刻骨铭心,一辈子都忘记不了。”

    正当夫妻二人唏嘘之际,房外传来“笃笃”的叩击声,陈瑞山打开房门,陈文祺一副远行的装扮,站在门外。

    原来天色微明,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
    闻氏夫人偷偷抹掉眼角的泪花,向陈文祺招招手,说道:“祺儿,这么早啊?快进来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走到娘的跟前,见她双眼红红的,只道她舍不得自己远出,连忙出言安慰:“娘,祺儿只不过出去三两月的时间,等会试一完,祺儿回家陪伴爹娘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“看你这孩子说的。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爹娘、离开家乡的,哪有一辈子守着爹娘的?那该多没出息?”闻氏夫人嗔怪地说道:“爹娘希望你此去高中皇榜,出人头地,挣个一官半职的为百姓办点好事。只是无论今后有什么变故,不要忘记陈家庄倚门相望的爹娘才好。”说罢眼睛又开始发潮,连忙别过头去。

    陈文祺哪知娘这番话语带双关?为了缓和临行前的气氛,故意轻松地对爹娘说道:“祺儿如果有幸进士及第,无论在何处为官,定将爹娘接去安度晚年。”

    “娘才不去呢,一来故土难离,二来免得惹儿媳讨厌。”闻氏夫人慢慢恢复了平静,半开玩笑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娘,您看您,说什么呢?”陈文祺一下子羞红了脸。

    “你娘呀,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呢。”陈瑞山走过来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爹,您也和娘一样。”陈文祺不好意思地说道。

    一家三口说说笑笑,气氛果然轻松了许多。见天色已经大亮,陈瑞山对闻氏夫人说道:“夫人,劳烦你去准备早饭,我再跟祺儿说会儿话。”

    闻氏夫人答应一声,往厨房生火做饭去了。

    陈瑞山拿起桌上的玉璧,递给陈文祺,说道:“祺儿,你戴上这块玉璧,它能庇护你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接过玉璧,问道:“爹爹,这块玉璧是买的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祖传的了?”

    “唔——,嗯。”陈瑞山含糊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陈文祺奇怪它怎么生成这种形状,像半边心脏似的,他拿在手中把玩了半天,之后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脖子上。

    陈瑞山又拿出一本小册子,塞进陈文祺的行囊中,对陈文祺说道:“祺儿,那日你与单雪交手时,功力上还是稍逊一筹。俗话说拳不离手戏不离口,你师父教你的功夫不能落下,要勤加练习。这本小册子是爹爹无意中得到的,你带着它,空闲时也可以参详参详,兴许对你有所裨益。”

    “孩儿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京城会试,自是人才济济。爹爹只说一句话,既不要目空一切,也无须妄自菲薄,只要尽力而为,无论是平步青云还是名落孙山,爹娘都以你为傲。其余的话,去年乡试前爹爹与你说过,就不多说了。你娘的饭菜应该做好了,去把你同年叫来,我们一起用餐。”

    吃罢早饭,陈文祺、翁隽鼎背上行李包裹,辞别双亲大人和五叔,出门望西而行。没走多远,忽听身后传来呼喊声,遂停下脚步向来路张望。只见五叔如飞奔来,气喘吁吁地说道:“祺儿且慢走,叔公他老人家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
    陈文祺一听,连忙扭身朝原路返回,在村头迎上了被爹爹搀扶着的叔公陈南松。陈文祺对叔公施了大礼之后,恭敬地说道:“文祺因怕打扰叔公的清净,未敢与叔公辞行。叔公有何教诲,文祺在此恭听。”

    陈南松颤颤巍巍地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陈文祺,说道:“文祺呀,我们陈家自元徽公南迁此地以来,虽然人丁兴旺、足食丰衣,却无一人能够求取功名。你今日进京参加会试,无论中式与否,都是我们陈姓家族的光荣和骄傲。”陈南松看了一眼站立一旁的翁隽鼎,接着说道:“老朽也不怕这位客人见笑,他日若是侥幸过了会试、中得状元,你便将它打开来看;若是未曾占得鳌头,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还给叔公。”

    听罢叔公的话,陈文祺心里明白,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塞进包裹之中,然后对陈南松说道:“文祺定当竭尽所能,不负叔公的厚爱。”说罢对陈南松、爹爹和五叔深深一揖,偕同翁隽鼎转身向西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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