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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安府,皇城,德寿宫。
冬日的暖阳落在琉璃瓦上,映出一片金黄。
这不是赵构在临安度过的第一个冬天,可潮湿阴寒的天气还是让他颇为难过。哪怕头上顶着大太阳,那冷还是一丝丝地沁入骨髓,躲也躲不开。
四角的炭火烧得正旺,室内温暖如春。赵构惬意的半躺在龙床上。他忽然无比想念起汴京漫天飞雪、冷得干脆的冬天。
他早已绝了有朝一日重返旧都东京的念头,哪怕一直称临安为行在,而不是京都。其实在心底里,他早把临安当成了京师。
为了自己的皇位,在朝臣和子民面前作出一些姿态自是不可避免的;但若说驱逐金虏,收复旧疆,赵构实在是有口无心,力所不及。
随着时光的流逝,家仇国恨也会不知不觉变得淡漠。当你为生死奔逃的时候,这些早丢在脑后了。
此际只要金人不再逼迫,就算刘豫占了东京,堂而皇之地做大齐皇帝,赵构也不以为意,反倒暗自庆幸。有大齐隔在宋金之间,总比直接面对金人好得多。
临安的山山水水,让赵构渐渐忘却了流离失所的逃亡之苦。
吴侬软语,小桥流水,轻歌曼舞,胭脂柳巷。与盛世汴京的繁华相比,江南同样可以是温柔之乡。正是“暖风熏得游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”,俨然盛世太平的大宋天下。
可还是有些绕不开的烦心事。这事虽则暂无关国家社稷,且不便明言,却与赵构本人关系甚巨。
当年为逃避金人,赵构移驾扬州。那一日午后,突然来了兴致,在临时行宫幸临一宫女。正酣畅淋漓时,内侍忽报金兵已追至扬州城外十几里。赵构早被金人吓破了胆,一时惊慌失措,惊惧间,急急提上裤子,仓皇出逃。
自那时起,赵构的身体便出了问题。下体时常不举,无论怎么努力,怎么用劲,却再也不能让后宫的嫔妃怀上龙种。
一年多了,求了无数次医,吃了上千副药,御医们明里暗里想尽了法子,始终无济于事。偶尔略略好些,可嫔妃们的肚子依然毫无动静。
诊治一番,最后连赵构也泄了气。只想把几个御医的脑袋砍下来;再不济,也要让他们变成内侍黄门(太监)。那倒是当年太史公所受之刑了。
时日一长,赵构这一暗疾再也无法掩饰,成了宫内宫外人人皆知的“秘密”。
皇家无子嗣,这可是件国家大事。因之,朝堂上下甚是关注,断断续续有御医和民间献上“神方”。
赵构屡试屡败。又一番折腾下来,后宫嫔妃还是“平安无事”,丝毫不见有喜的迹象。
天意如此。赵构虽心有不甘,还是无奈接受这一结果。就像父兄北狩,大宋皇室独遗自己一人,绝无可能染指的皇位竟成了囊中之物,唾手可得。
幸与不幸,何耶?世事难料。意外之喜,意外之悲。一个人哪能好事都占尽呢?赵构开始安慰自己。
身上有了些许汗意,赵构坐了起来。透过半开的窗户,能看见瓦蓝的一片天空,是个大晴天。
神医还没有到。
本来绝了念想,可前几日内侍忽报,说六和寺的高僧举荐一位刚从海外琉球国来的神医。此人医术高超,尤精此道,诊治过不少类似痼疾。
赵构那颗死了的心,像枯树盼到了山泉,一下子又活了过来。一时间龙颜大悦,迫不及待要召见琉球国神医。
故而一大早,用过御膳,赵构便在德寿宫等神医来。
庭院里,几株桂花树早脱光了叶子。一只白头黄背的小鸟在光秃秃的树梢上蹦跳着,神情欢悦。
此刻,赵构在宫内来回踱着步。宫外鸟儿清亮的叫声,让他陡然感觉到几丝喜气,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。
俗语说,有病乱投医;又云,外来的和尚会念经。赵构对这位海外的神医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。
太阳爬到了宫门上方。内侍进来禀报,说琉球国的秦神医到了。
赵构看过去,见小黄门领着一个布衣蓝衫、身形峻拔的人走了来。
不知怎的,只看了第一眼,赵构便觉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,像极了某个人。可一时之间,倒也想不起到底是谁。
他坐在龙椅上。
那人进了门,倒头跪拜。
赵构命人赐座。
内侍禀报:“启禀官家,这就是琉球国的秦神医!”
那人慌忙站起身,低眉垂眼:“小民秦木,蒙官家召见,不胜惶恐!”
声音哑哑的,像是故意压低了嗓子,却分明有几分旧都汴京的口音。
赵构盯着秦木的脸,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:“秦神医,你我以前可曾见过?”
秦木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抖了一下,轻咳一声,答道:“小民昔年曾随敝国使团朝贡天朝,不知是否见过官家。”
赵构点点头,目光仍旧在秦神医身上游移不定。
见那秦神医约莫三四十岁年纪,面色微黑,额头有几道明显的皱纹,几缕长须飘洒胸前,决然是中原人士的长相。
赵构不觉大为惊奇,问道:“神医哪里人士?怎说的一口东京官话?”
秦木诚惶诚恐,答道:“小民远祖乃中土人士,后流落琉球国。小民一家虽远居海外,却一向保留中土生活方式。多年前,小民曾随使团来天朝太学求教,那时习学的官话。”
赵构点点头,又问道:“神医年岁几何,何曾学得如此精深医术?”
秦木面色一怔,随即答话:“小民虚度四十春秋,祖上世代行医。小民四岁起随祖父学医,而今也有三十几年了。”
赵构慨叹:“看不出,看不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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