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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水牛图。早听说顺治帝的螺纹画技法空前绝后,小梦竟能亲眼一见,不由得开心起来。其实从小耳濡目染之下,虽说小梦画得不怎么样,基本上对书画还是懂得欣赏的。她不吝赞叹之语,把福临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
这个阳光灿烂的中午,福临与小梦一同用膳,谈笑与美食之间,那些隐约的心事渐渐被阳光蒸发了。小梦本是个乐观开朗的少女,只要一想到她与福临在这世间不过只剩下两年生命,那么如果这两年能够守在最心爱的男孩身边,她已知足了。
饭后小梦随手取了书案上的一本书看,翻开,全是繁体文言文。虽说她有一定的文学造诣,仔细阅读并不吃力,但毕竟无法引起太多兴趣。
太监传报礼郡王岳乐晋见。福临看了小梦一眼,小梦心领神会:“既有国事,臣妾先告退了。”
福临道:“爱妃先回承乾宫,一会朕去找你。”又命令太监:“传。”
小梦自带着夏荷返回。低头缓缓走着,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姐姐。回头一看,原来是恪妃和她的侍女。恪妃见到皇贵妃,盈盈施礼。小梦忙拉她起来道:“妹妹不必多礼,正往哪去呢?”
“刚从皇后那儿回来,正想寻姐姐去。”
“那正好一起走吧。”
“噢,不,既然正巧碰到姐姐,就在这闲聊一会就成,待会儿,妹妹还要赶到各宫去呢?”
“怎么?”
“下个月初十是太后寿辰,臣妾正忙着通知各宫准备送太后的礼物呢。姐姐也请放在心上,自个斟酌。至于酒水宴席和节目,姐姐您主持过有经验,可否给妹妹一些建议。”
“噢,不敢当。本宫没什么可说的,本宫相信妹妹的能力,您一定会办得比本宫更好。至于准备礼物,谢谢妹妹提醒。本宫知道了。”
“那好吧。妹妹告退了。”
“请吧。”
小梦含笑。看着恪妃袅袅而去的身影,心想大老婆小老婆之间要变成真正的朋友可真难。转念又欢呼:啊,太后要过生日了!那一定很热闹。真好呀,真希望下个月初十快点来,热闹一场,要不,整天这么呆着,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事可做可真无聊。
小梦甩着手帕,欢快地转了几圈,惹得夏荷直叫:“娘娘,当心身子。”
小梦嘻嘻笑着,往前蹦跳着。夏荷越着急,小梦越想捉弄她,又轻快地转了几圈。
忽然她又听见了那凄厉的呼唤:“儿子,你在哪儿啊?儿子,你在哪儿啊?……”
穿过那道宫墙,就是宁寿宫。小梦蓦然心酸,孝庄太后的寿辰将热热闹闹举办,反观太贵妃,又有谁会记着她的生辰?人生最大的悲痛就是青年丧夫,中年丧子,而承受不住这些悲痛而崩溃的女人更可怜。她回身吩咐夏荷:“夏荷,我去看看太贵妃,你回承乾宫把皇上赐给我的那两盒点心拿来给太贵妃吃。”
“娘娘,这不太好吧?”夏荷踌躇着,劝道:“我们还是别管太贵妃了,太贵妃会伤人的,万一伤了娘娘,可怎么好?”
“放心吧,不会的。”
小梦见到太贵妃时,她已安静下来,蓬头垢面,目光呆滞,脏兮兮的手帕咬在嘴里,在庭院里逛荡。小梦近前叫了声:“额娘。”她没听见,小梦又大声叫了一次。
这回,有反应了,太贵妃茫然地回头望了她一眼。然而又低下头去,一直低,快要低到地面上去了,睁着大眼睛,仿佛在寻找什么。小梦叹口气,上前搀住她进屋,让她坐在椅子上,然后进屋内寻了半天,寻到一支梳子。
“额娘,我帮你梳头吧。”太贵妃没有拒绝,安静得象一只小猫。小梦梳了两下,发现她的头发不洗不行了,干涩打结,脏兮兮的。罢了,罢了,帮人帮到底。
“额娘,我看我还是先帮你洗头洗澡吧。”小梦到井旁打水,烧了开水,然后兑冷水直至将偌大的洗澡桶放满。做这些事时小梦有点吃力,虚弱的身体做这些体力活显得勉强,她不时捂着心口喘气,间或捶捶尾椎,那儿又酸又痛。
“额娘,洗澡水放好了,你来洗吧。自己脱衣服好吗?”
太贵妃看着冒热气的满满一桶水,像看着一个久别的老朋友,眼底泛起朦胧一片。太贵妃细细地瞧了小梦一眼,居然很听话地脱下衣服。小梦赶紧转过身,羞涩地闭上眼睛。
猛然听到太贵妃大叫:“啊,死丫头,你要烫死我啊。”小梦回头看,迎面就是一泼水,湿透了一大片前襟。小梦顾不上擦拭,伸手探了探水温,的确烫了些,不过远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啊。太贵妃发脾气了,拼命拍水,水花四溅。
“您别急,您别急,我马上再打一桶水。”小梦急急跑出去又打了一桶水,加好。太贵妃这才满意地笑了。
小梦帮她洗头发。洗完后换好衣服。小梦扶她去厅堂坐着。其实整个厅堂就是一个灵堂。白缦白纱挂满屋,道符也贴满屋,都这么久了,这样的布置还真有点吓人,阴森森的。
小梦认真仔细地帮她梳头。梳着梳着,太贵妃的眼睛忽然射出光亮,她惊喜地回身紧抓住小梦的手道:“啊!我想起来了,我记得你是谁了,婉如?你是婉如啊,我的好儿媳妇,太好了,你来了,你回来了,我们正等着你呢。你看,你看。”这一刻她好象无比清醒,紧紧抓住小梦的手夹在自己的胳膊里往博果尔的灵位前攥。
“博果尔啊,你的福晋来看你啦,开心不,她还帮额娘洗澡洗头发哩,她一定是后悔啦,她一定是后悔进宫了,她还惦记着咱娘俩哩,你看看,你快看看……”
小梦恐惧得直往后缩。
这时,一个力量猛然扯开她,把她甩到一边,她一个趔趄,靠在了一把椅子上。一张愤怒的脸浮现在她眼前。是,是皇上,老天,福临为什么这么愤怒?
“为什么?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?你来看谁?你还惦记?是吗?朕可不知道,原来你还会对一个死人惦记。你这么虚弱的身体,居然还会跑来帮她洗澡洗头发,你可还真会惦记呢,你还真是孝顺哪!”福临咆哮着,声色俱厉。这是第一次,他对她动怒了。
“皇上,您听我解释!您误会了!”小梦也着急了。
“误会?这也是误会?”他将手里的两盒点心用力掷在地上,冷笑道:“哼,这两盒进贡的点心朕连皇额娘都舍不得给,就只想留给你,你居然巴巴地叫夏荷拿来孝敬你的额娘。可不真是孝顺吗?要不是朕去承乾宫找你,碰到夏荷正拿着这两盒点心要来给你,朕还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?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。”
“哈哈哈,哈哈哈,”太贵妃忽然大笑起来,这一瞬间声音竟变得无比清晰,好象忽然正常了:“当然不是第一次,我的乖媳妇经常来看我哩,她什么时侯不能来呀?倒是皇上,千万来不得这宁寿宫,祖有定制,皇上是不能见先皇的遗孀们的呀。皇上您忘了吗?哈哈哈。”
小梦愣住了,老天爷呀!这太贵妃,究竟是真疯?还是假疯?
福临的脸铁青铁青,小梦看了直害怕,她攥住福临的衣袖,眼泪滚落下来:“皇上,您别生气,我,我只是同情她,没有别的想法,真的没有。”
福临盯住她,眼神尖锐,刺得小梦的心好痛好痛,他一字一顿地道:“同情?没有感情何谈同情?”
福临说完就板着脸大踏步走出宁寿宫,抛下泪流满面的小梦。不放心的夏荷已经追到了宁寿宫,她看到了眼前这一幕,无语地上前扶住小梦:“娘娘,咱们回去吧。”
小梦点点头,在夏荷的搀扶下,一步一步走出宁寿宫,回首看了一眼太贵妃,她见到她正诡谲地笑着。小梦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。
雨忽然倾盆而至。中午还是阳光明媚,她与福临有说有笑喜乐融融,下午却变成这般气侯,这般心情。夏荷催促着娘娘快跑,可小梦还是慢慢走着,感叹人生无常,就让这雨淋吧,下吧,下得酣畅淋漓些。结果,这一任性,小梦又病到了。先是被太贵妃水一泼,又被大雨一淋,本就虚弱的身体当然支撑不住。
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咳嗽发烧鼻塞,好多天反反复复都不见好。太医来瞧过了,太后那儿不能去请安也告假过了。但皇上那儿,小梦千叮万嘱就是不能让福临知道。她不想福临因为她生病了才来看她,她希望福临仅仅是因为想念她而来看她。但这样的心思,做为一个皇帝的人可以明白吗?
伴君如伴虎,自古君王喜怒无常,这回小梦算是真领教了。可是小梦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。不管太贵妃是真疯还是假疯,还是半疯半傻,她落得如此下场,福临与董鄂妃要负一定责任,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会感到不安,难道福临不会觉得不安吗?难道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?小梦只不过想替他们两个赎罪罢了。
好多天过去,福临竟然不曾到过承乾宫。这些日夜,显得前所未有的漫长。踽踽独行在清冷的皇宫里,春寒料峭,她抱紧自己的臂膀,想念着梦幻小屋里的温暖,潸然泪下。有时侯倔强地擦擦眼泪,取笑自己,居然妄想和一个皇帝谈恋爱。怎么会那么天真?早该明白:即使痴情如顺治,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痴情的皇帝,也不会认为在帝妃之间应该存在着平等的爱情。
有一天,冬梅回来气呼呼的,说她碰到几个庶妃贵人的侍女,都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炫耀,这几日皇上都跟她们的主子过夜了。董鄂妃受冷落的事情,令大家兴灾乐祸,平常太失意的人一旦得意起来,就会忘形得不得了。春夏秋冬都气忿难平。
小梦一言不发,心沉到了谷底。忽然心口一紧,喉间一热,一口浓痰吐了出来,不,不是浓痰,是一口浓血,血红血红的,红得吓人,她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